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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長夢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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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長夢多

黛元從山間聽泉水處出來,約著山傑一同在青無苑喝茶。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淡淡道:“瞎了。”

對面動作放慢,明顯松了口氣:“我還以為魘殺不會吃那糕點。”

“她……”黛元放下茶杯,還是沒將那段對話覆述一遍。

先前聽到那兩人去碎影閣竟是問出了線索,他怕真讓他們猜出那位,便動動手指放出消息提了個醒。

但有江籬在身邊,加之魘殺魔功太過強大,入她之眼九成便沒了轉機,所以就又同山傑和那藏在暗處的家夥想了個主意。

恰巧此時,黛元察覺到江籬回了神界,辦法很快成型。

送去的禮品上有熏香,無毒,卻能和江籬帶去的糕點形成劇毒。

這毒若是讓旁人中了,十成十會死,黛元本還抱著能讓魘殺重傷的希望,但聽昨夜的動靜,毒性僅僅侵蝕雙眼,就被逼出。

不過還好,總是破了她致命殺招,沒有白忙。

“唉,要是讓小端玉知道他送的那東西害了弟兄,不知會作何感想。”山傑捋著胡子,起身繞著繞去旁邊的長石桌,提筆寫字。

紙筆摩擦,二人靜默半晌,山傑又道:“那籬兒他……”說著繼續嘆氣,不知在給自己說,還是給黛元說:“還是怕你們師徒離了心啊。”

黛元垂眸望著杯中茶水倒映著的枝頭繁花,想起曾經同樣在樹下品茶論道的他與江籬。

他只有這一個弟子,還是因為山傑那廝收徒太多顧忌不來,所以白白替養的。

不知是神界哪對純良族人誕下的孩子,純粹又聽話,除了教他法術與道理,幾乎沒操什麽心。

也幸虧山傑弟子大多熱情跳脫,見江籬日日無事修煉,玩樂時便帶著他一起,也算沒將這孩子養得過於無趣。

死板倒是有一些,不過現如今,應當也改的好些了。

黛元深深嘆了口氣,將茶杯握在手裏,水面只剩下一片青灰的瓦片。

怕是早在他派籬兒下界時,那心與心,便就有了裂口。他想。

山傑大手揮著寫了不少張字,個個都看不出是什麽內容,寫完後隨手一扔,灑的長桌地下全是紙。

一張飛去黛元腳下,他伸手撿起來看了下,覺得實在汙眼,便要將其扔回去。

然動作忽地一頓,那紙被揉皺了幾分。

山傑這會剛端著茶來到長桌另一頭,見這幕本要說上兩句,剛開口,聽見門口響起淩亂的步伐聲。

回眸一瞅,笑不出來。

是江籬。

“籬兒啊,怎麽又回來了?”

山傑反應過來,捏著茶杯上前兩步搭話,走近看,江籬眼眶通紅,胸前還染著血跡。

他的話似乎把江籬從某種狀態中抽離出來,規規矩矩朝他行了禮,繼續向前,朝著院中黛元坐著的地方走去。

是為了那姑娘沒跑了……山傑在原地躊躇一番,以心神給黛元通知一聲,果斷離開。

而黛元,依舊默默喝著茶,背對著大門的方向。

江籬快走幾步到他身旁,下跪行禮,語氣平常,但細聽卻能聽出些急切。

“師尊,求您給弟子解藥。”

黛元向下瞥了一眼,移回視線,淡然道:“走後多日再回來,第一句就是要個莫名其妙的解藥。”

“你要為師如何給?”

江籬擡眼,緊皺的眉心和微擡的頭讓他眉眼被壓得多了些距離感:“可她分明就是在用了那些糕點之後……我來時問了端玉,那是您吩咐他交於我的……”

他的疑惑不解夾雜著氣聲,到最後就像是扯著心頭跳動艱難問出來的。

黛元嘆息,起身向屋內走去,翻飛的潔白衣擺前傳來他的聲音。

“徒弟難得回來卻不與我相見,只能送去點心問候罷了。而且那些東西有無不妥,籬兒應當比我清楚。”

什麽?

江籬雖是迷惑,心下卻惦記著中毒之事,於是急忙起身追上去:“師尊,那就當幫幫籬兒,有能解的法子嗎!”

他已經不在乎黛元是否騙他了,只想要個解藥。

那道從小追逐的身影變得又快又模糊,在轉入房門後,徹底消失了。

江籬看著空無一人的房間,萬分挫敗,木楞楞呆站在原地,腦中便開始胡思亂想剛才發生的一切。

師尊說的話是什麽意思?他知道自己試過那些點心?又是如何知道的?

他一直在看著他?看著單風月?

所以從東五回程繞了那麽多條不易找尋的路線都能被及時追殺?

心痛出了豁口,愧疚和失望從裏面源源不斷的湧了出來,但又化不出一滴淚,只能沿著血液流入四肢百骸。

手腳發麻,他撐著門框深深呼吸兩下,轉頭奔出青無苑。

此時山傑的別院裏,他正對著黛元嚷嚷:“你說那種話,憑他不就知道你在動了手腳監視他了嗎?”

黛元頭疼地揮開香爐中的煙,沈聲道:“那剛好,他對那姑娘本就心有所愧,想到自己身上有什麽不對,就不敢下界了。”

“那——”

“放心,聽泉我轉移了。”

山傑現在是非常糾結,雖然他也不知自己在糾結些什麽,抓狂問黛元:“為什麽不幹脆和籬兒坦白說那女子的身份?”

黛元想也沒想便直接駁回了他的建議,卻要問為何,他說不出所以然。

只能說是直覺,他總覺得如今的江籬,就算知曉魘殺身份,也很難做到與他們一心。

有些事情,不知不覺中,已然變得不同了……

“罷了……去趟聽泉。”黛元撫著眉心,示意山傑跟上。

泉水涓涓,與山石碰撞,嘩嘩水聲後,響起一道女聲。

[……與那隊人馬集結,從東五西部進攻,那裏被周回提前破開了漏洞,進去以後有阿苓接應,剩下便聽世傾的,把東五給我踏平……]

前面有些沒有聽到,後面倒是清晰聽了個完全,還有最後那句“打上南天門”也聽得一清二楚。

黛元都想不清楚這魘殺哪來的信心說要做些事,腦袋裏卻浮現出那夜瞬間死去的神仙。

他忍無可忍別開臉,山傑懂得他的意思,將這些消息送去魔界。

此時的六部紅月高懸,玄玉宮亮堂如白晝,大殿齊刷刷站著的長老侍衛皆是安靜等待寶座上端坐著的那位女子發話。

那人發髻上別著兩個靚麗的琉璃梅花釵,花枝包著頭發彎向腦後,墜下的長長流蘇垂在後背披散的墨發中,蓋在寶藍色的裙袍上,和外衫內襯上繡著的暗銀還有珠寶融為一體。

就像此時魔界波雲詭譎的暗夜。

她手中捏著一團仿佛水滴的東西,如同有著生命,企圖從她手裏掙脫。

而她面帶笑意,稍稍松了手,待那水滴從手心飛出一寸,再伸出兩指,將它夾回來,於五指間輪番滾了一圈後,重新握在手裏,使勁一捏。

水滴炸開,磅礴魔氣散於殿中。

座下眾人頓時垂頭,殿中鴉雀無聲。

單風月嫌棄般甩了甩手,繼續撈了支筆在指尖轉著,笑吟吟道:“好了諸位——夜深了,明日一早,本尊帶你們去外部逛逛。”

“屬下告退——”

很快,殿中恢覆冷清,單風月隨手把筆扔在桌上,起身走下臺階。

明川在一側垂眸道:“護法他們已經在園中等著了。”說完前進幾步走在她身後伸出左臂。

單風月打了個哈欠,擡手隨便放下,搭上明川的小臂,緩緩走出大殿。

過了幾道拱門,明川自動停下腳步,目送著單風月走進樹影後,安靜守在門邊。

魔界夜長偏冷,多時沈寂無聲,可這會東五內部,卻是格外熱鬧。

長年隱在暗中的魔兵竟整頓前往邊部,似有什麽大戰發生,家家戶戶心中琢磨,夜不能寐。

然一夜過去,又好像什麽都沒發生,只是東五主城莫名封鎖了起來,關於邊部無事的消息送不進去,可又能接到從裏面遞出的,讓他們按兵不動的命令。

事情走向全然不對,黛元心中隱隱有些猜測,剛踏出青無苑,就遇到了步履匆匆的山傑。

這人告訴他,魘殺沒死的事情已經從魔界傳出,其他幾界都快要知道了。

如若這事被全天下知曉,再要插手鏟除魘殺,屆時六部與西五為盟,那牽扯的便是神魔兩方的事了。

而東五遲遲沒有回應,黛元無法,轉去房中的單向法陣,進去了東五主城。

江籬便是這時候回到青無苑中的,他剛從碎影閣回來,本意是來房中尋些丹藥服下,卻碰上了神色不虞的黛元。

那人似乎沒註意到他來了,直直進入屋內。

這本沒什麽,但江籬覺得奇怪,跟上去想問候一聲,可敲門數下竟毫無回音,以為師尊是故意不與他相見,就想離開。

原地糾結一番,到底他為弟子,還是推門進去看了一眼,就發現房中無人,只留下一道奇怪的法陣。

*

法陣出口是主城中仇芎野宮殿的大門。

黛元從未用過,且當初與這位首領合作時也不屑召喚這道法陣,因此他壓根沒來過這個地方。

也就不清楚東五魔兵的鎧甲之上,並沒有銀月徽記。

況且他也沒有多呆,此番來就是想去問仇芎野計劃為何沒有後續,於是他隱去身形直接飛身移至宮殿,卻實在沒料到眼前這一幕。

大殿前臺階下的空地密密麻麻跪著宮人無數,旁邊侍衛整齊站著,面向坐在臺階上手持長鞭的女子,旁邊則是站著位抱刀的藍衣冷面女子。

這場面荒謬至極,黛元實在無法想象仇芎野此時是在搞什麽事情,對著那覆著魔氣結界的殿門心神微動,仙法撚起穿過大門,在殿中現身。

穩住腳步定睛瞧過殿內情形,發現仇芎野正躺在殿中角落,又向前看,一臉的錯愕化為震驚,繼而薄怒。

他怨恨地盯著殿中坐在高臺之上的女子,咬牙切齒:“是你——”

魘殺!

女子旁的侍衛霎時橫刀在前,被她輕拍兩下胳膊揮退,溫和笑笑:“這位公子,啊不,這位老叔叔,沒事闖我東五大殿所為何事啊?”

她說的順嘴,全然是將此處當成了自己的地盤。

黛元覺得她實在狂妄,就聽到躺在一邊沒什麽存在感的仇芎野大喝出聲:“那臺子有個陣眼!”

單風月“哦”了一聲,垂眸掃了身邊一圈,就見這原本平平無奇的臺子因黛元施法,竟升起一處小的誅魔陣。

都不知該如何形容這仇老頭,竟在自己位置上搞這樣一步險棋。

明川也感受到了不尋常,立刻運起魔氣圍住單風月,企圖破開陣法。

可那有那麽容易,甚至越動用魔氣越顯虛弱。

仇芎野大喘著氣從地上爬起來,客套道:“單尊主,老夫敬佩你,只要你此時下令讓銀月兵撤出東五,便可饒你不死。”

“哦?”單風月阻止了明川的動作,後者不解,轉頭看她甚至調整了個舒服的姿勢靠在後面的軟墊,心中詫異,聽話停下動作,聽她繼續道:

“若真如此,那仇統領豈不當即就能讓你那走狗開陣揚了我的魂?”

仇芎野聽到這話斜眼瞧了下黛元,暗暗勾起一邊嘴角,語氣卻帶著不讚同:“萬不可妄言,再說幾部交好乃我之大願,必不會叫他傷了你。”

黛元知道仇芎野怕單風月死後那些護法會和他魚死網破,但夜長夢多,後續魔族紛擾,又同他黛元有何關系。

於是他面色冷凝,手上施法,誅魔陣內靈威暴漲,一切魔族轉瞬便可灰飛煙滅。

明川緊握著劍,魔氣迸發,誓要與它死抗,想替單風月尋個保命的法子。

可與此同時,卻有股更盛的靈力在陣中爆出,青光迸發,兩者相撞,霎時將法陣撞得粉碎,威壓消弭。

明川楞了下,立刻扭頭去看單風月。

而那人姿勢不變,手中正捏著個一指節長的玉墜,略帶惋惜道:“唉,就這麽一個陣法,碎了也是可惜。”

這是……

黛元看著那形似竹節的玉墜,心中五味雜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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